時尚與變動中的世界：Camille Henrot擁抱改變的藝術觀點

這次，UT 與羅浮宮的特別合作中，我們很榮幸邀請到享譽全球的當代藝術家 Camille Henrot。她的作品具備獨特的能力，能夠同時吸引觀者的眼睛和內心，提供一種複雜、多層次的視角，似乎在解構並重組塑造我們世界的系統、價值觀和資訊。Camille 表示自己對充滿無數作品的博物館「像百科全書」一樣懷有熱愛，這次她精心挑選了羅浮宮館藏中的一些作品，設計了她專屬的 T 恤。在這次訪談中，我們深入探討她對探索博物館的喜悅，她對日本及花道的興趣，以及她對時尚的見解。我們首先詢問了她與羅浮宮的聯繫，作為一位在巴黎出生和成長的藝術家，她透露，羅浮宮自童年以來便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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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巴黎的我，從小經常和母親及祖母一同前往羅浮宮。我記得那時候感覺它無限廣大，似乎永無止境。我母親總是有些心不在焉，被藝術作品吸引走心神，所以我總是害怕迷路。青少年時期，我曾與學校團體一起參觀羅浮宮，那時 Géricault 的作品成為我的主要吸引點——那些服裝、馬匹、戲劇性場面。我渴望能像他一樣畫馬。2012 年我在羅浮宮拍攝電影《夢中的愛之鬥爭》時，學會了如何在博物館中找到方向，並在這個空間中找到了自在的感覺，不再擔心迷路！現在，我很喜歡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參觀。能與他們分享我對藝術史的知識，並看著他們在館藏中發掘自己的最愛，這是很棒的經歷。

「在羅浮宮所有偉大的藝術作品中，為什麼你選擇了這些作品進行 T 恤設計合作？你能告訴我們這四個設計背後的故事和理念嗎？」

當我還是個孩子和祖母一起參觀羅浮宮時，她經常指出 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 是最具才華的‘線條’藝術家之一，一位在素描和繪畫中展現出強烈、精確線條感的畫家。他的線條非常有動感，它們既精準又略帶扭曲，這為他的題材注入了無比的生命力。當我看到 Mademoiselle Caroline Rivière 的肖像畫時，我被那隻戴著金米色手套的強壯前臂所吸引，還有畫中人物纖細的臉龐，以及圍巾的垂墜方式。她的臉有些平坦，脖子被拉長。肩膀下垂，縮得很低，讓臉部像植物一樣生長出來。她看著你的方式充滿強烈的視覺張力，與《蒙娜麗莎》有些相似。由於人物眼睛的位置，我們從任何角度看都感覺到她直視著我們。

關於《François-Hercules de France》這幅畫作，我對其將孩童塑造為成人形象的藝術手法感到深刻著迷。這種將王子與公主表現為成熟形象的做法，在歷史繪畫中屢見不鮮。然而，透過畫中少年的表情，我能夠感受到一種內在的憂鬱。他年紀輕輕便早逝，而畫中的他顯得那麼孤獨。因此，我在設計中巧妙地加入了一隻狗，作為情感上的慰藉，賦予畫作更多溫暖與人性。

UNIQLO 的藝術指導對與我其中一件現有藝術作品《Princess Salimah Aga Khan 珍藏珠寶》中的設計元素合作表現出興趣。這是一件由印刷品構成的裝置藝術，層疊著壓花拼貼與我在紐約市上東區採集花卉的照片。這些印刷品來自於公主於佳士得拍賣會上出售珍貴珠寶的目錄掃描圖。該作品是對女性擁有財富權利以及價值概念的冥想之作。

Camille Henrot, Jewels from the Personal Collection of Princess Salimah Aga Khan (detail), 2011-2012
© ADAGP Camille Henrot. Courtesy of the artist, Mennour (Paris) and Hauser & Wirth.

Camille Henrot, Jewels from the Personal Collection of Princess Salimah Aga Khan, 2011-2012
Installation view, "Days Are Dogs”, Palais de Tokyo, 18 October 2017 - 7 January 2018. Photo: Aurelien Mole.
© ADAGP Camille Henrot. Courtesy of the artist, Mennour (Paris) and Hauser & Wirth.

在設計T恤時，我們使用了羅浮宮收藏中的著名藝術作品清單，這是我透過Google搜尋找到的有關該博物館最著名作品的資料。我一直很喜歡瀏覽「最佳作品」類型的網上清單，這些清單的隨機性和主觀性，與其所宣稱的權威和篤定形成的對比，總是讓我感到有趣。

你在參觀博物館時，最享受的部分是什麼？

我總是對大型「百科全書式」的博物館充滿興趣，比如羅浮宮或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因為它們的收藏非常廣泛且多樣，我總能找到某些解決我當時在思考的美學問題的線索。例如，畫腳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特別是正面角度，但古希臘人提供了一種非常優雅的解決方法。又或者，我在尋找動物雕塑的參考時，偶然發現一個古埃及的小型牛或狗雕塑，儘管它們是小尺寸的作品，但它們立即給予了我關於腿部彎曲姿勢時如何處理的啟發。或者顏色，有時我對自己常用的顏色感到厭倦，然後我看到一幅畫作，畫中一位女士穿著淡紫色的衣料，背景是鮭魚粉色，這是我從未想過要搭配的顏色。還有如何讓嘴唇看起來更有生氣，有時候嘴唇的輪廓並不明確，嘴唇的顏色實際上比我們想像的更加融入臉部。輪廓分明可能會讓臉看起來更僵硬，但模糊的邊緣會讓畫中的人物看起來更加生動、更有人性。我總是在這類博物館中為自己的創作找到有趣的線索和方向。

在2015年，你於羅浮宮展出了作品《革命者也可以喜愛花朵嗎？》。是什麼動機讓你在當時呈現這件作品？

Installation view, "Is It Possible to Be a Revolutionary and Like Flowers?”, La Triennale: “Intense Proximity”,
Palais de Tokyo, 20 April - 26 August, 2012. Photo: Fabrice Seixas.
© ADAGP Camille Henrot. Courtesy of the artist, Mennour (Paris) and Hauser & Wirth.

Camille Henrot, “Coyote Stories”, Mourning Dove, 2014
© ADAGP Camille Henrot. Courtesy of the artist, Mennour (Paris) and Hauser & Wirth.

Installation view “Camille Henrot: Stepping on a Serpent”, Tokyo Opera City Art Gallery, 16 October - 15 December, 2019. Photo: Go Itami
© ADAGP Camille Henrot. Courtesy of the artist, Mennour (Paris) and Hauser & Wirth.

我的系列作品《是否有可能既當革命者又喜愛花卉？》是由一組生花插花（Ikebana）作品組成。每件插花作品都是根據我閱讀過的一本書的記憶創作而成，並包含了各種狀態下的拾得物與有機元素——有些已經腐敗，有些還很新鮮，需要在展覽過程中被更換。我很榮幸能在《未來簡史》（Une brève histoire de l’avenir）展覽中呈現此系列的一些作品，這是盧浮宮的當代與歷史物品展覽，探討人類對時間與過去的理解。由於這個系列直接涉及我個人的記憶、記憶的重構與再現，對我來說是一次極佳的機會。我一直對人類如何建立系統來整理生命中的混亂著迷，我2017年在東京當代藝術館（Palais de Tokyo）的展覽《狗日子》（Days Are Dogs）探討的正是我們對於一週的心理聯想與感受，這是一個完全由人類創造的系統。

你為什麼受到日本花道（Ikebana）的啟發？你對花道的看法在訪問日本後有改變嗎？

在我開始從事花道創作之前，我就已經夢想前往日本多年了。作為1980年代的孩子，我深受日本漫畫文化的影響，常在電視上觀看卡通節目。電視、鉛筆和紙張是我童年的保姆（笑）。我的母親在家中的牆上也掛著日本版畫，這讓我從小就對日本充滿好奇心。
2005年，我受邀在東京的原美術館（Hara Museum）展示作品，並停留了幾個月。有趣的是，我並不是在日本開始對花道產生興趣的。2010年，我剛搬到紐約，在街頭小販處買了三本關於花道的書籍。其中一本是關於草月流（Sogetsu School）的書，我對其原則深深著迷——這種形式可以隨時隨地由任何人來實踐。於是我開始在街上收集拾得物，並購買了一些花卉和植物，儘管由於預算有限，選擇有限。在2010年至2011年間，我幾乎每天都會進行一次插花創作，來紀念我讀過的一本書。這是一種帶有些許憂鬱的練習，因為那些書籍因海關手續問題而被扣留了將近一年，正值我搬到紐約之際。
我的創作得以發展，是因為我在2012年巴黎東京當代藝術館三年展「親密鄰近」（Intense Proximity）上遇到了草月流的插花大師新井利香（Rica Arai），當時的策展人是Okwui Enwezor。在三年展期間進行作品安裝時，利香教會了我許多草月流的技法。然後，我的創作又在2019年於東京歌劇城藝術畫廊的個展中進一步發展，這次是由野村忍（Shino Nomura）策展，他介紹我認識了草月流的元植家庭（Katei Motoe）和中田和子（Kazuko Nakada）。能在日本展示花道作品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榮譽，也充滿了緊張感。

你在訪問日本期間，還有什麼其他有趣的發現嗎？

一切！如果我要詳細描述，答案會非常冗長。老實說，每當我在日本時，我都會感到一種完全的幸福感。當我不在日本時，我會經常渴望再訪日本，列出下次要看的事物清單、要去的理由、要買的東西。日本的花園非常有趣，樹木修剪的方式... 日本也擁有最好的時尚設計，我從不厭倦這些設計，而且品質在世界各地都是數一數二的。我的許多工作室工具也是在日本購買的，我喜歡Pigment Tokyo的刀片，也喜歡清新堂的畫筆。
在去日本之前，我就像貓一樣，去了之後發現那裡完美契合我的敏感性，我喜愛食物，它保留了味道的精髓；沒有過於強烈或過於複雜的味道。噪音控制得很好，地鐵聲音可以讓人入睡！當然，日本的版畫也是我的巨大靈感來源，書法中的線條力量，等等。日本電影也非常棒，我大概對它的了解和對法國電影一樣深入。這一切都讓我著迷。

文中提到 2019 年於東京歌劇城藝術畫廊展出的「踩踏蛇身」展覽中的素描作品，靈感來自「衣物穿在身上時能營造出層次感，但脫下時則完全平坦的獨特特性」。您對這些作品有何看法？

Camille Henrot, Please Tell Me Who I Am, 2019
© ADAGP Camille Henrot. Courtesy of the artist, Mennour (Paris) and Hauser & Wirth.

是的，在那次展覽中展出了來自系列作品《身份危機》（Identity Crisis）的一些畫作。這個系列探討了掛在衣架上或平放在桌子上的衣物之間的對比，以及當它們穿在身上時，圖案如何發生變化——這是一種在繪畫中對2D和3D的探索。這個觀察與我對服裝在社會中的作用有關，以及它們如何反映身份認同、“融入”與不適感的問題。這是該系列的一個想法。

時尚/服裝對你來說是什麼？你所穿的衣服會影響你的思想和行為嗎？

時尚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也非常具有啟發性。我成長的環境對時尚和優雅十分注重。很早的時候，我就要求訂閱《Vogue》雜誌，無論是法國版還是義大利版，我原本以為我會成為一名時裝設計師。我仍然有很多關於時裝設計的素描書。從日常角度來看，時尚給我帶來了很多快樂，不管是尋找一種新的搭配或氛圍，還是根據當天的心情調整造型。這聽起來或許很微不足道，但僅僅是看著時尚，與朋友討論，或是在街上看到某人穿著有趣的服裝，對我來說都是非常有趣的，就像在茶中加一點糖。也許這讓我放鬆，就像有些人享受運動或討論他們喜愛的足球隊表現一樣。我喜歡時尚的創新，它不斷變化和更新，就像流水一樣。在工作室的日常生活中，我沒有穿得很好看的義務，但當我參加特殊活動時，從工作中走出來，進入一種遊戲般的狀態對我來說是很有趣的。這是一個明顯的區別，意味著我可以變成另一個人。

將你的圖像大量印刷到生產系統中似乎與藝術作品的真實性相反，但你對自己的作品被他人“穿著”有何感想？親密感似乎是你作品中的一個反復出現的主題，你認為穿著一件藝術品會讓我們以不同的方式體驗藝術嗎？

我相信穿著一幅藝術作品的圖像會在人的心中創造某種聯繫。這一點在孩子身上很容易看出來——似乎他們喜歡的東西都是因為之前見過或成功辨認出來的。穿著一件帶有藝術作品圖像的衣服並不能保證與藝術有深層次的聯繫，我也不會自以為是地說我的作品能提供這樣的聯繫——但我想這些設計確實起到了進入藝術世界的入口或廣告的作用。我最期待的是看到這些T恤在10或15年後經過無數次洗滌，當布料變得柔軟，顏色褪去時——這是出於人們對這件物品的熱愛。沒有什麼比一件柔軟、穿舊了的T恤更令人感到舒適，即使它上面有幾個污漬。

隨著社交媒體提供看似快速、簡單的答案，人們越來越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模糊性和複雜性。你曾提到藝術家應該保護“充滿細微差別與矛盾的空間”。為什麼你認為這很重要？你對如何享受處於未知的時刻有什麼建議，尤其是在人們害怕犯錯並希望立即得到答案的時候？

創造一個可以在不急於求成的情況下思考和理解複雜性的空間是非常重要的。特別是在美國的選舉年，我感覺太多重心放在緊迫感、二元對立、簡化的觀點和結論上。人們的注意力急劇縮短。當我想到未來，想到我孩子的未來時，這讓我感到擔憂。像生花、繪畫、素描、雕塑、閱讀這樣的活動是具有恢復力的，它們能帶來內心的平靜。它們允許我們自由思考，而不被預設的方向所牽引，這也許讓我們更接近冥想。處於這種狀態對你的判斷力和心理健康至關重要。隨著數字文化侵佔我們的時間，創造這樣的空間變得越來越困難，但也越來越必要。我相信藝術家、作家和音樂家可以幫助創造這些空間。

目前有沒有任何特別讓你感興趣的世界議題？這些影響如何體現在你的作品中？有沒有什麼即將到來的項目或展覽讓你感到興奮？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關於照顧工作的想法，以及它如何在歷史上被貶低。去年，我出版了一本名為《銀河系》（Milkyways）的隨筆集，由Hatje Cantz出版社發行。整體來說，這本書是一個關於如何同時身為父母和藝術家所產生的衝突和機會的冥想，具有政治和藝術層面的意義。
我下一個展覽將於2025年2月在豪瑟沃斯（Hauser & Wirth）畫廊開幕，主題更聚焦於教育和馴化的概念——文化是如何傳遞的，‘常規’是如何被塑造的；它如何被雕刻進我們的生活，然後我們又如何被塑造成社會的規範。我們失去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展覽中會有一系列名為《該做與不該做》（Dos and Don’ts）的畫作，結合不同的繪畫、拼貼和版畫技術，靈感來自歷史與現代的禮儀書籍和社交行為書籍。我一直對人類如何制定規則和系統感興趣——無論是它們為我們提供了什麼，還是我們如何打破、批判和顛覆它們。
我還在創作一些新的雕塑，靈感來自算盤和計算系統。很有趣的是，我回到抽象雕塑的創作，雖然近年來我主要創作具象作品——不過坦白說，對我來說，抽象與具象這兩個類別已經失去了它們的區別和相關性。我很容易在任何物體中看到生命。我一直認為雕塑的目的實際上是賦予物體生命。我剛從羅馬和那不勒斯回來，那裡的一些巴洛克藝術作品多年前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這讓我想起了雕塑捕捉運動感的重要性，不僅體現在它的形式上，還體現在與觀者不同位置的關係中。我剛剛創作了一個有著銳利眼神的貓雕塑，這讓我想起了卡羅琳·德·里維耶爾的肖像畫和《蒙娜麗莎》。我希望這個雕塑能讓人感覺它在注視著你，盯著你。貓是和平和休息的象徵，也是對生活冥想的態度。這是一個我如今想要聯繫的動物精神。

Camille Henrot｜《踩踏蛇身》[展覽] 東京歌劇城藝術畫廊
https://www.operacity.jp/ag/exh226/e/exh.php

*2 Jason Farago 專訪Camille Henrot，《Even》雜誌
http://evenmagazine.com/camille-henrot/

Kanoko Tamura（藝術翻譯者集體）進行訪談及編輯

PROFILE

Camille Henrot｜1978年出生於法國巴黎，目前居住並工作於紐約市。卡蜜兒·翰洛是當代藝術中最具影響力的聲音之一，並在電影、繪畫、素描、青銅雕塑及裝置藝術等領域，發展出備受好評的藝術實踐。翰洛的創作靈感來自文學、精神分析、社交媒體、自我成長以及日常生活的平凡，藉此探討在這個日益聯繫緊密且過度刺激的世界中，作為一個私人個體與全球公民的意涵。